红与黑---较量

引子

随着铁门无声息打开，三辆警用大巴鱼贯驶入花木扶疏的院子。岗楼边一个佩着“九二”式手枪像雕塑的武警，朝大巴车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大巴车在院子里一停稳，陆陆续续下来穿着清一式白色夏常服的警官。

《人民警察报》南江记者站的站长厉海发现有几个人像老农进城那样东张西望，知道和他一样，都是第一次来到中国最神秘的秦城监狱。

公安部每年都要举办数十期不同内容的轮训班、短训班。对来自基层的学员，如果办班的地点在北京，通常安排在位于木樨地南里的公安部高级警官学院。紧张的学习之余，也让来自各省市、自治区的学员们课后会会客，晚上在警官沙龙喝咖啡，听听音乐，星期天还可以外出欣赏首都的风景。对部机关和部直属单位的学员，则常常放在秦城监狱。

这些年，不少单位在进行反腐教育时，把监狱作为反***警示教育基地，让党政干部参观铁丝网环绕的高墙内囚犯失去自由的环境，听取曾经同朝为官的同事后悔不已的忏悔，真真切切体会到***的后果正如一首歌所唱的：“昨天所有的荣誉，已变成遥远的回忆，辛辛苦苦已度过半生，今夜又走进风雨……”公安部把重要的学习班、轮训班放在秦城监狱，部长们怎么考虑的，没有权威性的说法，但可以肯定不是出于其它党政部门去监狱接受廉政教育的动机。监狱对公安来说像办公楼的后花园，太熟悉不过了。1983年之前，监狱还是公安的一个部门，后来虽然除了秦城监狱，其它的监狱都移交给司法部，但，看守所作为准监狱，公安则是出入如家门。高墙内人的生活，公安就像外科医生对鲜血、死亡心

中波澜不惊那样，产生不了什么心灵震撼。学习班、轮训班放在秦城监狱，部机关的人比较一致的解读：排除不必要的干扰，方便集中精力。

全国曾经流传过这么一个说法，各省市跑步（部）前进。市场经济虽然实行了多年，但是，一些项目还是要国家的有关部委批准。公安部不是宏观经济部门，但不影响各省市公安机关跑步（部）前进，汇报重大案情，争取技术上的支持等等。还有，机关干部在京的亲朋好友，外地的同学、战友有事来部里，如果机关的轮训班、学习班放在城里，到木樨地高级警官学院找人就很方便了，从部机关北门出来，打个出租车也就是二十来块钱。这样一来，就比较难保证学习的效果。秦城监狱则不一样了，这地，别说外人根本进不去，就是公安部机关只要不是十三局的人，也不是说想进就能进。即使能进的要去找学习班的人谈点什么事，从天安门对面的公安部大院到秦城有六十多公里的路，加上北京有“首堵”之称，能不去就尽量不去了。学习班、轮训班实行军事化管理，来自政治部的临时党支部书记和学员班长像蓝球场上的人盯人，走出大门都得请假。再说监狱周边又没有风景、商场，有什么好逛的？这样一来，大家的精力集中在学习上。

这期学习班尽管有部分学员也来自各省市，比如沈阳的中国刑警学院、昆明的警犬基地、上海的公安部三所、河北坊的中国人民警察大学以及报刊社驻各省市、自治区记者站……，他们都不在北京部机关上班，由于公安部干部花名册上有他们的名字，也安排在秦城监狱。

“进了秦城，咱们一下就成了省部级了。”不知是哪个单位的人开了句玩笑。

稍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秦城监狱关押的都是省部级的官员。

“我来北京之前的饭局上，遇到一个非常著名的女演员，她知道我是公安部的人后，大谈特谈在秦城监狱422个日夜夜是如何熬过的。说的我一楞一楞。眼前看到的，分明是个花园，根本不像她说的那样恐怖，”一位来自河北的学员道。

“赵太爷的儿子中了秀才，阿Q觉得自己这个本家脸上也有光，前去贺喜。没有想到被赵太爷打了一个耳光。说,‘你怎么会姓赵？你哪里配?’”中国人民警察大学的中文系金主任晃着硕大的脑袋，绘声绘色吟诵道。

昆明警犬基地号称“狗司令”的主任，说：“老夫子，这里不是课堂，是公安部领导干部‘不忘初心，牢记使命’第十期学习班。说一个戏子用得到文化吗？我只要三个字就够了，配锁匠说的，‘你，配吗？’”

众人笑了起来。一个戏子腆着脸与秦城匹配，用意大家心知肚明。

”大记者，说说你的高见。“”狗司令“对厉海说道。

厉海清了下嗓子：“我们中国的官本位，如果说还有点存在合理的话，我道觉得把省部级以上的贪官关在秦城是一点。这些自称是农民的儿子，能成为省部级甚至党和国家的领导人，多多少少都为党和人民曾经做出过成绩。否则，就不能解释众多的草根为什么能在官场上跑过大多数的官二代、富二代。念及他们曾有功以及身上有诸多的党和国家的机密，集中秦城关押，与普通的罪犯区别对待，有人情味。从秦城收押犯人的级别角度去揭穿女演员的谎言，当然能说明问题。因为中国毕竟是一个级别奢侈品崇拜的社会，人人都想有个至少是LV级别的包包，连出家人都痴痴啊情深，有处级主持，厅级方丈……”

“大记者打住，见过学校、国企有级别，没有听说过河南的少林寺、杭州的灵隐寺是啥级别，何来厅级方丈、处级和尚之说？”河北的学员看来是个好战分子。

厉海微笑了下：“你说的没有错，确实没有哪张红头文件明确过著名寺庙是什么级别。但是，宗教界知名人士在各级人大，特别在政协是必有一席位置的。如果是省一级政协的宗教委员会副主任位置，副厅。全国的话，呵呵！那就是副部级道长。”厉海不想深入进入这个话题，一个公安部的正处级官员竟被谎言说的一楞一楞，不值得作为讨论的对手。于是快速转向另外一个话题：“女演员的谎言是一个法律问题。何谓监狱？***判决生效后的罪犯改造之地。女演员没有被***判过刑，别说秦城，就是普通监狱，她想进也进不去。这是最基本的法律ABC。可是，我们习惯了用道德来解决法律问题，而法律问题却往往被道德化。”

厉海停了下，本来想说个案例佐证。江西省检察院有个姓邓的常务副检察长，他的大哥是个建筑小包工头，被南昌铁路检察院以***的罪名关押后莫名死在看守所。申诉了二十年，中央领导有批示，历经三任最高检察长都没有昭雪。最后，在他快退休时才***。原因也有点莫名，主办***的是最高检申诉厅的副厅长，告诉邓副检察长：“你的申诉书中有一句话打动了我，才决心***。”邓副检察长问是哪句话？副厅长说：“一个省院副职领导的直系亲属冤案都不能***的话，可见有多少冤魂在中国游荡。”厉海转念一想，这个案例一说，接下去可能就引发百团大战，于是接着上面的话题道：“这年头，女演员傍大官、傍大款，李杜文章已不新鲜，傍监狱才是一绝。值得思考的是，这个谎言竟然在公开发行的《人生不能从头再来》书中再次侮辱全国人民的智商，诋毁我们多年的普法成绩。这样漏洞百出的谎言，居然如北京夜半的四环路，见不到一个交通警察来对违章的车辆叫停。”

“狗司令”似乎明白厉海的话，又觉得他并不仅在普法，话中有话，至于什么话，他说不出来。十几天前，公安记者西南采风团来到昆明，他就发现厉海说话像参禅，很少说话，但只要一开口，话总值得人回味。不像有的记者说话如知了，并不一定要表达什么，只是在显示他什么都知了。“

老夫子闭目自言自语：“傍监狱，这词，神了!王阳明说，让盗贼脱掉最后的一条短裤，他也会感到羞愧。而我们有些人为了名利，岂一句‘无耻’了得！”

听老夫子这么一解读，“狗司令”朝厉海竖起了大姆指。

“嘟，嘟，”急促的警哨响起：“集合了，集合了！”

正当大家忙着拿行李排队时，一个挂着监狱工作证的中年人跑过来，大声道：“谁是厉海？办公室有人找你。”

“我就是！”厉海应答了下，跟随中年人朝监狱办公室走去，心里想“谁会找我呢？”

一进办公室，发现报社的黄总编坐在沙发上，心中不由一紧。

单位肯定不会有什么事情，莫非是家里发生了什么意外？父亲中风？女儿交通事故？母亲摔倒了？一个个可怕的画面如机场航班信息在电子屏幕“哗拉拉“地滚动着。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值得总编从部里追到这里来？厉海喉咙不由阵阵发紧。

天有不测风云，不幸和明天真的不知道哪个先来临。

“打你的电话，一直没有接，我只有赶过来了。”总编道。

“不会吧，我手机一直开着，”厉海掏出手机一看，发现下午在部机关大院人事训练局时手机设成静音后，没有调回来。里面有十几个未接电话了，都是总编的。

他努力调整忐忑不安的心情：“发生什么事情了？”

“你们省的付厅长大人紧急召见。”

“你没有告诉他部里规定，在轮训班，没有大事不得回单位？”听到是厅长召见，厉海松了一口气，“再说，就算省里有什么大事发生，公安厅人才济济，也不需要我这样的寥化去当先锋啊。”

“肯定有事，而且事情不小。不然，他不会通过政治部领导官方渠道通知我要你速回。而且明天早上八点半之前，要出现在他的办公室。”总编也觉得这个事有点反常。虽然，记者站长不属于公安厅管，但厅长要见记者站的站长，用得着这么正儿八经吗？况且自己还与他有二十来年的私交。就是要动用我的手下去为你办点私事，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收拾下东西，马上走。我送你去机场。”

在去机场的路上，厉海突然想起会不会与一个多月前的那次侃大山式谈话有关？细想了下，又觉得谈话内容如同章回小说中的“是死是活，且听下回分解”悬念后的稀松平常。

看来不光是贫穷限制想象，官场上的事情同样也会使人思维死机。

车窗外响起一声炸雷，乌云不知什么时候已压向了大地，从四面八方涌向汽车。

一场暴风雨马上就要来临。

尖亢的警报声骤然响起，与雷声交替着。雪亮的大灯光柱劈开翻滚着的乌云，吸顶警灯爆闪出一道道夺目的蓝光，警车如同被狠狠抽了一鞭子的烈马，一路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