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路

1.

从生门离开的那天，是我作为生门第一杀手最狼狈也最开心的一天。

狼狈是因为我几乎丢了半条命，经脉被封，毕生所学被毁得只剩一二才换来脱离组织的机会。

以我当时的身体情况，连站立都很费劲，但没人送我离开，所以我不得不强撑着走出生门。

昔日令人闻风丧胆的第一杀手，如今靠着一柄残剑才能站立，这怎么能不算狼狈呢？

可我却感到从未有过的开心。

被困在生门这座牢笼二十余年，我没有自由，没有自我，只是一个无情的杀戮机器。

我本来都以为这一辈子可能也就这样了，不断替生门去杀人，直到有一天被反杀或者被生门抛弃、处决，然后去地狱赎罪。

但我没想到，通往地狱的路这么快就到我面前了。

大夫说我身患绝症，寿命不过半年。

见惯了生死的我，第一次感到茫然无措。

我问了门中的很多人，杀手、丫鬟、家丁，如果生命即将走到尽头，他们最想干什么？

很多人的答案都是：多陪陪家人。

这让我的心有些动摇。

可我的家人又在何处呢？

记事起我就已经在生门了，除了午夜梦回萦绕在脑子里的那一棵桂花树一直在提醒我不属于这里之外，对于家人和家乡，我竟然没有一丁点印象。

我也想见见自己的家人，我也想像个人一样活着。

所以我决定不惜一切代价，退出组织，脱离生门，在生命的最后半年，过一过正常人的生活。

我大逆不道的想法让门主震怒，他召集门内除我之外的六大高手，将我困在府内。

我第一杀手的名号当然不是白叫的，况且这次我是在为自己搏一条生路，已经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

这场与他们六人的战斗，最终以我半条命的代价打成平手，获得了一个跟门主谈判的机会。

最后的谈判结果是，他废除我在生门学到的武功，封印我的筋脉，从此退出生门。

虽然代价有点大，但我并不后悔。

我拄着在与那六人打斗中残缺的剑，艰难地走出大门口，回头望了望写着血红“生门”大字的门匾，嗤笑一声。

明明干的就是不给别人生门的勾当，却偏偏取名叫生门。

真是可笑！

我捂着一步一痛的胸口，第一次觉得从生门下山的这段路如此轻松。

生门在我背后越来越远，我又强撑着走了很长一段路，直到最后筋疲力尽倒在路边。

我想，这样死了也好，至少不是以生门中人的身份死的，老天怜悯，或许能给我个全尸。

2.

我是被鼻尖浓浓的药味呛醒的，陌生的环境让我马上警戒起来。

下一秒却发现全身跟散架了似的，动弹不得。

“你受了很重的伤，经脉尽毁，能保住命已是不易，还是躺在床上好生歇息吧。”

是一道陌生的男声。

我转过头去，努力看清他的样子。

锦衣华服，金冠玉面，不像江湖中人，却有一股侠义之气。

他放下手中的药碗，看我醒了，便想起身离开。

我想喊住他，却发现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

只能转而抓住他的衣角。

他回过头来看我。

我用尽全力，说了句“谢谢”。

他唇角似是微微一笑，毫不在意，把着我的手腕把我的手放回被子里。

“举手之劳，不必在意。”

怎么会不在意呢？是他把我从地狱抢了回来，让我还能像人一样活一次。

后来的一段时间，也是他一直无微不至地照顾我，我的身体逐渐好转，从能拿得动药碗自己喝药，到能下床走动，甚至还能操练几下自己的飞镖技能。

这期间他每日雷打不动送两餐到我的房里，有时是城东的阳春面，有时是客栈的清粥小菜，到我后来胃口好一些的时候，他又给我买了很多城内有名的小吃。

他不问我的身份，我对他也不好奇，除了知道彼此的名字，我们对对方一无所知。

他救我，好像真的只是顺带手的事，但我却一直琢磨着一定要找机会好好报答他。

今日是我们相识的第十六天，也是我第一次下楼，踏出客栈以外的地方。

站在街头，我抬头看了看月亮，心里有些打鼓，送了午餐之后林止就再也没有来过，我担心他出事，所以出门来找。

夜色已经很晚了，街上行人稀疏，我的五感虽然不及以前，但还是很敏锐地感觉到了杀气，并且离我不远。

我手放在腰间的飞镖上，小心翼翼地靠近。

有两个人在巷子里打斗，都穿着夜行衣，其中一方似乎是受了伤，行动有些迟缓。

我瞥见他发上的玉冠，是林止！

本来还在观战的我立刻冲上前去，抓起路边的竹筐扔过去，趁那人分神的时候，赶紧扶起地上的林止。

“苏姑娘？”他有些惊讶。

“屏息！”我压低声音。

然后转身摸出腰间的飞镖一股脑全扔了出去，一起扔出去的还有一些毒粉。

飞镖全被那人打落了，但这个过程中他吸入了不少毒粉，这给了我和林止逃跑的机会。

我搀着林止跑出很远，确认没有人跟上来，才喘着粗气问：“你的伤怎么样？”

“没什么大事，死不了。”他只是呼吸微喘，果然有内力就是不一样。

“那就好。”我松了口气，一下子全身的力气都消失了，我几乎瘫倒在地上。

“我走不动了。”我这个病弱的身体还没他挨了一剑的身体瓷实。

这下换他一把扶住我，他抬头看了看四周，刚才只顾着没有方向的逃命，现在全然不知道跑到哪里了，周围全是树林，看样子是已经出城了。

“你再坚持一下，我们找个歇脚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