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哭小姐姐

题记如果我可以成为一部分的你，我想要选择做你的眼泪，从你的心里怀胎，在你的眼中诞生，活在你的脸颊，死于你的嘴唇。

——徐圣渊

好几次，几乎夺眶而出的眼泪，都被何禾给忍了回去。

第一次，是在地铁里，她抓着抓手摇摇晃晃，被拥挤的人群挤得快要变形的时候，说不清楚那种感觉，眼眶处有些发痒，她扭转头，车厢内匀速的微风就把那滴眼泪给吹跑了。第二次是在她向一个个房屋中介去挂介绍你好的时候，她甚至都能觉得那些穿制服的家伙，表面毕恭毕敬，但内心流露出对她的不幸，一脸幸灾乐祸的***样。她几乎要把那几张房产材料扔到对方脸上，再咆哮而去。她没有，因为她不能。她也不是几岁的小孩子了，她最近的一次哭泣，也足够久，久到连自己几乎也想不起来了。

扔在房间角落的手机，持续而有节奏地震动着，屏幕闪烁不停，在没开灯的房间，发出幽暗神秘的蓝光。从一路爬回自己的房间，手机就被按了静音。

何禾仰躺着，手捂着脸，脚上的高跟鞋仍然紧紧地钳着她的足踝，左脚的鞋已经从她的的足弓上，滑了下去，尖细的高跟，悄无声息的，砸在地板上。十秒钟。何禾还是百米冲刺，迅速按下了通话键，在对方挂断之前。

喂，你好，我的房子，两室一厅，成熟社区，***，比市价便宜。

听筒那端，很安静，有一些背景音，细碎嘈杂，急促的呼吸声，像一只蜂，嗡嗡鸣响。

是我，何禾，前夫。

这个是字刚出口，何禾就按断了电话。电话再次响起，何禾特意看了下号码，还是迅速职业性地说，你好。

这是一天中第二十次，何禾接听中介的电话。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每接一个中介电话，她就在内心里扳一下手指。现在是四点一刻，何禾刚扳到右手的小指，第二遍。右手无名指，戴婚戒的地方空荡荡了很久，皮肤上还留有一些磨损过的印痕，淡淡的色斑，与手部其他部位，保养的肤色，涂得亮钻的指甲，明显要黯淡的多。

何禾机械，热情的客套完这第二十个中介后，又重重的掷下手机。眼泪又要涌出来了。她觉得从心底涌出一股细泉，从她的内脏和血管，涓涓意念汇聚成一股巨浪，咆哮着，冲刷着她。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或者说现在还没有她哭的时间。再过五分钟，语茉就要放学回家了，老妈应该早早地就挤在学校排队接孩子的人群中了。

她随手拿起身旁茶几上的一杯水，水放了很久，润了润嗓子，很冰凉。她按下电话，嘟嘟嘟，一直是忙音。她回头看看客厅的钟，跟手机上显示的一样，四时三十分钟。再拨过去，还是一直忙音，何禾慌了。

何禾有迅速翻了一个号码，是语茉的电话手表。语茉的头像在手机上跳跃着，依然无法接通。

何禾的汗，渗出额头，仿佛这些汗是来自她体内咆哮决堤的江河湖海，又好似她刚才润嗓的那杯冰水一样寒彻骨髓。

何禾开始打开家长群，一排排的疑问号，她几乎要怒吼！老师，语茉人呢？她依次把这一排的疑问号和那几个不成句子的词，复制转发给了群里其他几个比较熟悉的家长。

五点整，晚响的门铃，熟悉的节奏。她已经从楼梯里走路的脚步声听出来了。钥匙***门，语茉像只活泼的小鸟，惯常一样第一个冲到她的面前。头高高地昂起，从走廊透过来的光纤，从背面给语茉莉补了光，她的脸庞细节清晰可见，五官像极了自己的前夫。身后的老妈还没来得及关上外面的门，语茉的亮粉色米奇新款书包，还停在老妈的肩头来摇摇晃晃。老妈站在玄关处换鞋，隔着老远。何禾也能听到老妈的气喘吁吁。

急促的按门铃，中间不带停顿，是语茉的恶作剧，何禾嗔怒了好几次，责令她改，再怎么呵斥，她就是不肯。

过来，站好了。语茉的满脸雀跃，被她的的一脸严肃呵退。站在不远处玄关的老妈，并没有靠近，老妈还在歇脚，或者说，是借着歇脚，并不想在这个时间踏进何禾，划的这个圈子内。何禾觉察到了这一刻空气的某种异样，她还是机关枪式的扫射出了自己的话，啪啪啪的，密集快速。

说，说，说，说，去哪了？去哪了？

站在对面的语茉，紧紧咬了咬嘴唇，想说什么，却有什么话也没说。看出来她似乎在努力克制，却终究没能克制住。哇的一声，哭出声来。玄关处的老妈扑将出来劝哭。老妈只用一个恶狠狠的眼神杀了杀何禾。话却是对语茉说，声音低沉温柔。自己去玩会，乖。

语茉站在原地，面向她，一动未动。任由眼泪滴落，并不伸手去擦。

何禾这才注意到，语茉的两只手至始至终都一直放在身后。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好像孩子手里捧着一个什么似的。

问你话呢？说！

语茉爆发了，双手从背后放到了身体前面，重重地扔下手上的东西，头也不回的跑开了。跑回自己的小房间，重重的摔上门。那有力的声响，像一记响亮的耳光。何禾耳根火辣辣的。

砸在何禾身上的东西，是一个手工做的小盒子，盒子摔的四分五裂，散落一地。盒子里面掉落出来有一张卡片，何禾还记得，这是以前陪孩子做手工课用的，她给语茉说过自己喜欢这个颜色。卡片上还留有语茉稚气的笔迹，写着妈妈生日快乐。何禾才想到，今天是她的生日，四十岁的生日。

坐在沙发上的何禾又滑落下去，身体往后倒下去的时候，用双手掩起了脸，她快忍不住眼泪了。但她还不确定，是否应该放声还是默哀。声音如果太大，会让接下来死寂的家庭氛围变得更冷。

这个房子，是何禾花三分之一工资租的，当初主要是考虑语茉能上最好的小学。她特意给女儿留了一个朝向最好，带阳光的小露台，她甚至还专门花了一个周末陪语茉去宜家，挑选了很多孩子喜欢的装饰，玩偶娃娃。

跌落在身边的手机，又闪烁了下。是一条微信。

今天乖不乖？小姐姐。

是他，何禾看到那个灰色剪影的头像，就再也忍不住，响亮的哭出声。当然这几声响亮的啼哭，微信上的那个头像全然不知。